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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著同僚的推薦,阿耶大老遠的又請了一位陌生的大夫來。

  這大夫竟然會針灸!

  他在耶女二人希冀的目光下,給阿娘針了小半個時辰,阿娘卻全無反應,最后摸了摸阿娘的脈相,說:“做準備吧,就是這幾天了。”

  藥也不開,就拿了厚厚的診金走了。

  前廳,大郎嚼著嘴里的滿是肉香的晚飯,瞧著耶女二人都是一臉的食不下咽,心里有些莫名的滋味泛起。

  翌日,放學回家,大郎發現接自己回家的牛車后有幾匹白麻布。

  白麻布在三天后變成邊緣齊整的一整套喪服,放在他的書案上。

  與“齊衰”一起到的,是內院墻邊新搭的棚子下,一口蓋子上漆著一對對長尾飛鳥的棺。

  第四天上學的路上,大郎終于忍不住問了問阿登才知,原來二娘真的不行了。

  日過正午,阿娘依舊沒有醒來,縈芯照例給她翻身揉背,累出一身薄汗。

  待歇息一陣,阿耶披上披風跟她說:“走吧。”

  “嗯。”縈芯點點頭,回屋穿上出門的外衣,也披上個素凈的披風,跟阿耶上了牛車。

  一路耶女二人都沒有說話,直至到了紙扎店。

  店里,縈芯對著定做的童男童女細細打量,“童女眼睛小了,不像我啊。”

  按理說,縈芯一個未束發的小女娘,阿耶都不應當帶她進這類店鋪,可自開始預備阿娘身后的喪儀,每次阿耶出門時,縈芯都主動跟著去。

  棺材的材質和棺蓋上的彩繪就是縈芯選的,后來定紙扎時,縈芯就說:“阿娘走后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最思念的也是我,就把童女做成我的樣子,代我陪阿娘去罷。”

  “小娘子啊,定的時候就說過,不能做的像小娘子,不吉啊!”

  老店主見勸不動小女娘,又去跟女娘她阿耶說這其中的忌諱。

  阿耶也覺得店主說的對,便沒讓他改。

  縈芯也不跟他們爭執,只是借著阿耶跟店主檢驗別的紙扎的時候,偷偷去了隔壁的陶俑店,想要加錢加急做個自己的陶俑。

  結果讓陶俑店看店的大娘給扭送回紙扎店里,給她阿耶好一頓說。

  阿耶也愁,小娘現在沒一點孩子樣,尋常孩童的懼怕或哭鬧她都沒有,所作所為有時更是讓人難以想象。

  取棺那日,在棺材鋪子里,她圍著定做的棺轉了三圈,硬是找出幾處瑕疵讓瞠目結舌的伙計當場改了。

  阿耶無法,只得謝過兩個店主教誨,攥緊了女兒帶回了家。

  深冬的艷陽,俱都是假的。

  沉睡了多日的阿娘終于攢夠了力氣,漸漸醒來。

  午后的陽光穿過窗紙,被窗格切割成一道道光柱,落在蜷縮在榻邊小睡的女兒身上。

  窗下小幾邊,就著日光看書的郎君這幾日養的白了些,卻瘦了些。

  布幔遮擋的門口傳來不甚規律的扯線聲,想是阿月在納鞋底。

  塵埃跳躍的光柱,照耀著她所有的牽掛,她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沒什么值得驚醒女兒淺眠的事可說。

  “阿蓮。”

  曾蓮循聲望去,只見她的阿耶穿著常穿的黑道袍,站在塌邊笑瞇瞇的喚她。

  “阿蓮。”

  曾蓮轉眸,看見她的阿娘一手攏著自己未嫁時給她做的披肩,一手輕撫外孫女的發頂。

  阿耶……阿娘……

  阿蓮好想你們啊……

  “來。”

  曾蓮輕輕一掙,脫了一身沉重的樊籬,拉住了阿娘伸向她的手。

  被阿耶輕輕卷動簡牘的聲音驚醒,縈芯伸展著壓得發麻的手指,起身時正見榻上阿娘睡顏甜美,唇角彎彎,好似又陷入了一場美妙的夢境中。

  “阿娘?阿娘!阿娘——”

  家中美味的糕餅讓大郎在新學里掙足了面子,正與剛剛熟悉的同窗互相分食間,就見阿登急匆匆的來找。

  一見他通紅的眼,大郎就知道到是什么事情了。趕緊收拾了書箱辭過老師,往家奔。

  牛車一拐進二娘家的巷子,就聽見隱約的哭嚎。

  大郎掀起車簾,正對上巷口鄰居家門子從門縫往外窺視的眼。未及細想,已經到了門前。

  掛上白燈籠和白番的大門一開,老男人粗嘎的哭聲更加清晰。

  大郎跳下車,就見阿功一身粗麻喪服,跪在大門后,伏地痛哭。

  大郎有點踟躕,不知該作何反映,只能機械的隨著阿登往里走。

  過了正廳,看見菜娘頭裹麻布,一手抹淚,一手抱著捆柴往廚房進,廚房的氣窗冒出陣陣白氣。

  跨過內門,就見二娘的門前,小娘的兩個侍女素衣麻服跪在門外廊下,小的一臉涕淚無聲抽抽,大的一手以袖掩面,身邊掉落的帕子上也是斑斑淚痕。

  緊閉的門里卻無聲無息。

  阿登抹了把臉,拉著他回了書房,撂下書箱就給他換那套喪服。

  他阿耶沒入贅,是娶妻,他就是頂門的孝子,禮法大于血緣,許多喪儀必須是他來進行。

  阿登有過經驗,一邊給他穿一邊將立刻要進行的“招魂”過程說與他聽。他也不敢多說,怕大朗記不住,只撿要緊的重復了兩次。

  大郎凝神記下,將孝帶捋順,跟他去了二娘門口,跪在兩個侍女前頭。

  緊挨著門口跪下,大郎回頭掃了眼兩個哭泣的侍女,心里多了許多要做的事情,深吸兩口氣,卻還是哭不出來。

  阿登接過二門外阿功遞過來的梯子架在二娘的房檐下,又跟他抬了一個一人長的矮桌放到廊下的院子里,就來門前跪下,哭道:“郎君,大郎回來了。”

  門里阿耶應了一聲,然后有了些響動,待門打開,大郎趕緊跪伏下去,怕被屋里的人看見全家只他沒哭。

  大郎余光看見阿耶好似抱著二娘往外走,后面跟著阿月和小娘。

  待他們走到矮桌前,大郎抬起頭,發現三人只有阿月在抹眼淚。

  阿耶將二娘頭里腳外的平放在矮桌上,阿登示意大郎來梯子這里。

  梯子下,大郎接過阿月懷里的衣服,看見小娘睜圓通紅的雙眼,好似前幾日送他出門上學那樣看著他。

  默念了下接下來的流程,大郎一手抱著二娘的衣服一手扶梯上了她的房頂。

  房頂,大郎將衣裳展開,按照阿登跟他說的,左執領,右執腰,分辨了下方向,仔細著腳下走到房頂北面,將手中衣裳朝天上一展,頂風喊道:“娘——”

  立時,身后傳來阿耶他們的哭喊聲。

  “曾蓮——”

  “阿娘——阿娘——”

  “大娘子——大娘子啊——”

  待他們聲音落下,大郎又走到房頂西面,再一展衣,大喊:“娘!”

  下面又傳來破聲的喊叫。

  待走到東面喊完,便見隔壁后院兒有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扶著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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