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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宇文的西平郡王府!剛才我就在官驛旁的茶舍裏歇腳,聽到裏麵驛丞喊的,來的好像是什麼世子,應當也是入京來賀聖人萬壽的……”

  “這也太霸道了!”

  “是啊!是啊!”

  絮雨的行囊剛才也隨她摔了出去,畫筆等物散落一地。此刻正在收拾著,忽然聽到西平郡王府這幾個字,心裏微微一動,轉頭望去,看到剛過去的人馬已是停了下來,那個差點撞到她的人竟掉頭回來了。

  此時終於看清,這是一個還很年輕的男子,十八九歲的年紀,紫衫玉帶,容色俊美,手握一條纏金馬鞭,人高坐在馬背上,轉眼驅馬回到近前,目光掠過她散落一地的畫筆,又仿佛特意似的,在她束平的胸前停了一停,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隨之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滿含了惡意的譏嘲笑意。

  周圍那些剛才還在議論的人並不覺察,隻是看到他回來了,頃刻間閉了口,周圍安靜了下來。

  絮雨此時也明白了過來。

  麵前這個西平郡王府的世子,剛才應該是早早就看到了她,認了出來,所以故意驅馬衝撞。

  至於原因,說來話長,是從前她隨阿公路過蜀地時無意和對方結下的一段舊怨。

  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當時阿公出麵,算是圓滿解決。但對方心裏應當一直存著不滿,今天恰又偶遇於道,所以借機報複。

  她唯一的困惑,便是當時都還年少,十六七歲的年紀,又幾年過去,容貌也有了變化,也不知對方怎的恨氣這麼大,今天行在道上,竟也能被認出來。

  此時再避也是來不及了。天下腳下,料他再跋扈,也不至於公然為難。

  一個年長些的管事模樣的人匆忙騎馬追了回來,湊到世子的耳邊,也不知低聲說了什麼,他皺了皺眉,冷冷瞥了眼水車,倒也沒有阻攔。管事隨即下馬走到老翁麵前,詢問損失,隨後自報身份,稱是郡王府管事,此番世子入京,因公務緊急,方才行路匆忙,不慎驚到了人,很是過意不去,特派自己過來,代為察看。

  眾人紛紛望去。

  世子的目光已投向道旁的遠方,神色淡漠。

  老翁吃驚不已,還沒反應過來,管事喊了聲“小六”,一個馬童模樣的小廝抱錢上來,管事稱有五緡,算是賠償。

  老翁這才回神,慌忙擺手推拒。

  管事道:“這是世子之命,你收下便是。”

  老翁依然不敢接。

  五緡錢重量不算輕,那叫小六的小廝抱著走了過去,“嘩啦”一聲放在車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錢確實不少了。別說這一車水和這輛車,便是再到安善坊的騾馬市裏買一頭大青騾也是夠的。周圍人看著老翁的目光頓時變了,從同情轉為豔羨,簡直恨不得自己來替他來受這個罪。

  “方才除了這老丈,可還有人財物有損?若有,也一並補錢。”管事又高聲問了一句。

  四周鴉雀無聲。

  管事這一句不過是做戲做全套罷了,環顧一周,見事畢了,回到那位世子的身旁。

  絮雨離得近,聽到他低低催了一句:“世子,好動身了!”

  那世子又目光沉沉地瞥了眼絮雨,一抖馬韁,縱馬獨自便去。

  管事帶人追了上去。一行人馬再次遠去,道上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等這一撥郡王府的人馬都走了,看熱鬧的才紛紛動了起來,一邊議論著剛才的意外,一邊忙著各自上路。老翁車是走不了了,隻能回官驛找人修車,很是過意不去,向著絮雨連聲賠罪,說沒能將人送到,耽擱她這麼久,還害她險些出事,要分些錢給她。

  絮雨怎會要,催他快去修車,免得天黑了回不去。老翁連連拱手,又請顧十二幫忙先在路邊看住騾子和錢,自己回往官驛叫人。

  絮雨也繼續往前行路,走出去沒多遠,忽然聽到顧十二在身後喊:“這裏到城門還有十來裏路,你走快些!入城萬一找不到住處,可去永平坊尋高大娘的旅店!過西市一直向南,隔三四個坊就是了。那裏去得晚些也不怕,你從西北門走,守門的和我認識,報上我名顧十二,給他兩個錢,他會放你進去!天黑切莫留在外麵街上,當心撞上武候!”

  武候是金吾衛下的衛士。長安的城門和各坊角間有武候鋪,下設武候,大鋪二三十人,小鋪五六人,白天負責守望,夜晚則和騎卒一道督查警戒。顧十二為人熱心,怕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惹禍上身,特意出言提醒。

  絮雨高聲回謝,抬頭望了望西斜更甚的日頭,知離天黑不剩多少時候了,不敢再多耽擱,加快腳步,一口氣不歇,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開遠門的附近。

  暮春的晚風正在遠處那片蒼莽的山林間回蕩,掠過開滿野花的青青郊野,吹到她腳下這條布滿經年的層層馬蹄與車轍印跡的紫陌道。風卷動她垂落在耳邊的幾綹細發,也帶走她額前因急行而生出的些微浮汗。

  夕陽大半已墜在她身後的地平線下,那座城就矗立在前方,它沐浴著來自這個白天的最後一片暗金色的夕光,和她靜靜地遙遙相望。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定了一定。

  幾名胡人趕著一支滿載著胡椒和麝貓香料的駝隊從她身後越了上來,晚風裏,香氣陣陣。忽然這時,有隆隆不絕如若天雷降落的鼓聲,從前方那一座城樓之後傳了出來。

  長安承天門上設有大鼓。每到日暮時分,承天門上擂動第一聲的暮鼓,六街跟著擂動八百響,天黑之前,金吾衛將依次關閉四麵八方的內外城門,宵禁開始。

  城牆上的昏鴉被這突然而至的鼓聲驚得聒噪不停,城外的駝鈴聲也驟然轉急。行在四方野道上的路人和車馬紛紛加速,爭相湧向前方那座還在接納著他們的城門。

  呼吸著這似曾相識的仿佛來自記憶最深處的風的味道,聽著一道道催得人心跳不寧的暮鼓之聲,絮雨忽然生出了片刻的恍惚之感。

  她驅散了胸間這微妙難言的湧動著的心緒,加快腳步,追上前方駝隊,終於,在乾德十七年四月最後一天的落日時分,邁步踏入京洛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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